简澄镛：一群在故乡他乡中的迷失者

读冯知明《云梦泽》——作者：简澄镛

(行色匆匆的人们不知去往何方)

　　应该来说，《云梦泽》(国内版)、《生命中的他乡》(海外版)的主题与时代很是贴近，我们生存发展到今天，小小寰球以「地球村」冠名，人类在这个日行八万里的星球上，前所未有地流动着。

　　新的时代新的格局下，呈现出诸多问题，最大的莫过于身份认同的困惑与迷失。

　　冯知明先生这个主题抓得正是时候，可以说紧扣着时代的脉搏。

　　据说写作是一种自觉的行为，就像十月怀胎一样，一朝分娩，瓜熟蒂落。我这样说，作者在创作这部小说时，是不是因为他乡这个主题的缘故，他便想把云梦古泽的一切生灵身份迷失充分展示出来。

　　首先，《云梦泽》是三组主线人物在历史大幕中徐徐展开，一位来自万里之外的德国传教士，到作者的故乡云梦古泽传教，因为涉及宗教信仰而与祭祖发生冲突，不管他如何表达诚意，还是显示上帝的神迹，城关镇的人们皆不愿意数典忘祖，他的信众寥寥无几。

　　云梦古泽第一大水帮，由一位压寨夫人三娘掌管，一万多人的江湖大帮，显然光靠强抢强要收保护费，是难以维持下去的。山东临城发生盗车案，绑架了一批洋人，收了官府三十万赎金，大大激发了土匪、强人、江湖好汉对洋人动手。三娘幼年曾在这位德国传教士教堂里为之「掌灯」，轻而易举地把传教士绑架过来，向官府索要八万赎金才肯放人。哪知传教士到了水帮因祸得福，他讲的故事新奇，让好汉们闻所未闻，使之深受吸引。这些被开除族籍的强人们，早已经没有祖宗的概念，加上他们以为一旦信奉洋教，转世便可成为洋大人，所以德国传教士很快就有一批追随者，慢慢地连压寨夫人三娘也对他暗生情愫。酒后的情缘，传教士在异国他乡有了后代「老洋人」李来恩，第三代李如寄三兄妹在「他乡」的成长，历尽曲折坎坷，这个家族的后人，面对中外两个祖父，身份一直处在迷失之中，尽管表现各异，不管是本土的接纳还是排斥，还是对故乡的回归与迷茫，皆是处在身份认同的困境之中难以自拔。

　　第二组人物，以战争弃儿梁教授而展开，彼国战败之后，因他只是三个月大，回国之路凶险无比，所以只好托付给仆人寄养。这位近、现代史的著名教授，当他在养父母离世那一刻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后，他便开始寻找回归之途，那个扶桑的彼国，有他的父母和两个兄长、一个姐姐，上个世纪八、九○年代，透过寻亲机构的协助，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亲人。因为父母早逝，他被三兄姐有意作为「骗子」而无情地打发了，使之留下了深深的身份迷失情结。自尊心极强的教授，慢慢地爱上了校园里的樱花，这种潜意识的表达方式，把教授一种悲苦的心态暴露无遗。

　　在机缘巧合中，见到了一口云梦古泽地道方言却长相洋气的李来恩，在教授鼓励下，老洋人开始踏上艰难的寻亲之途，直至机毁人亡，这就是一种身份认同的迷失，更是一种身份认同的沉重代价。

　　老洋人在其子李如寄上大学期间，结识了学校后门的「水果西施」尹志红。她本来是这座江城的居住者，父亲是钢城的高级工程师，母亲是医院的医生，她在幼年时不得不随父母下放僻远之地，成年后却无法返城。倔强的小女子在绝望之中，寻找回归之路，历尽坎坷，用自己尚有几分姿色的身体，换来可怜的生存之地。终于打拼得以在自己的城市安居，可是，就连他们的父母，面对这座熟悉而陌生的城市，也感到不太适应了，按理说，从他乡回到故乡，应该不再迷失，尹家人却从迷失走向更大的迷失。

　　这三组人物，引出了一大批「他乡」中的人物，老洋人的前妻其妈是大水漂来的，用云梦古泽一块龙鳞还魂。骑着土龙如皇帝一般存在的江洋大盗李屠户落草为寇，在大军压境之时，人们不知他是上天还是入地。同样处在他乡之中的李家小妹李如鹤，爱上印度尼西亚华侨邹校长的儿子，涉外婚姻在当时是一个禁区，她不得不悬在他乡与故乡之间，无所适从。梁教授的前妻执意嫁给非洲大草原，只能做成十八分之一的老婆，哭喊着要回故乡，她能回来吗?漂泊之人无法回转。古泽干涸，一群修炼而企望回归天的蛟龙，不得不化成人形生物，在人类的环境中顽强而生，它们的悲苦，只能在无边天地之间诉说。

　　《云梦泽》(国内版)、《生命中的他乡》(海外版)里的这群鲜活的人物，在百年历史大幕下上演着人生的悲喜剧。

　　作者生长于云梦古泽，水乡泽国之地的所有神话与传说，都带有「他乡」的味道。千百年来，人类的生存空间的拓展，开凿三大运河，将这浩渺的古泽疏通，成为一个广袤的江汉平原。屈原笔下描写的二百七十多种香草已经消失殆尽，云梦古泽的奇珍异兽也已经灭绝，还有许多如在水上漂的飞飞板，簇拥着红衣美女的水猫，八只为一组小小八鸭在湖中游荡的群体，同样绝迹。在当年「退耕还湖」的浪潮中，人类带着几分虚假温情挖了几个小水池子，便想把这些远古的居住者呼唤回来，产生他们以为的生态平衡，和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之感，这简直是个笑话。这些生灵已经迷失，它们再也无法回来了。

　　最惨烈从他乡回归故乡之旅，应是冯知明故乡的龙的传说。龙本是天上之物，但要孵化龙蛋，必须到云梦古泽来，这些蛟秧子，经过千百年的修炼，必须在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之中逆飞冲天。它们要过三渡劫，一为人劫(地劫)，要向人类讨封赏，如果人类不知情，或不给封赏，它的修为前功尽弃。二为雷劫，万里长空中，暴雨倾盆之下，蛟龙巨大的身躯显得格外渺小，多少修炼的蛟龙在这雷劫中粉身碎骨，三为天劫，进入天门入口，还有刀斧神手伺候着。尽管这样，龙们认定回到家园，就是自己的宿命，它们视死如归。只是，它们的回故乡之旅，那种激越、高亢和悲壮，让我们潸然泪下的同时，是不是会想到我们的人生，犹如龙的回归一样。

(这些生物回故乡之旅，那种激越、高亢和悲壮)

　　当代，地球人口流动起来。《云梦泽》(国内版)、《生命中的他乡》(海外版)作者冯知明借族叔之口，说明云梦古泽的腹地，人人都在他乡中：「不几年的工夫，不敢说十湾九空，却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拿我们这一带来说，南方去深圳、东莞、汕头，东边到厦门、福州一带；主要流向还是江浙那边，在扬州、镇江、常州、无锡、杭州、绍兴、宁波一带，只要有一个人搞出点名堂，走出点路子，大家就跟上走，都是亲戚里道互相帮衬，抱成团，滚着雪球越来越大，把老家年轻人都滚了个干净。上海这一带以昆山为最。第一批冲出去的人，许多人都在当地安了家、娶了亲、买了房的……」即使这样，他们就能把他乡比着故乡吗?显然是不可能的。

　　看来，人类永远将会迷失在故乡与他乡之中。

2023年3月14日星期二 台湾台北

　　作者简介：简澄镛，出版家，毕业于台湾的国立师范大学。创办鸿泰图书公司，出版近三百种佛学经典。本着「发扬中华文化，开创出版商机」的理念，提出「绝版好书复活计划」。创办华夏出版有限公司和黄山国际出版社有限公司并出任社长。积极拯救这些值得流传的好书，并将佛学经典形象化。陆续出版将近六百多种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