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群：《云梦泽》的女性群像

读冯知明《云梦泽》——作者：苏群

(善做女红的水乡特色女子)

　　冯知明先生《云梦泽》(国内版)、《生命中的他乡》(海外版)，向我们展示了一个中外几代人组成的百年家族史，这部45万字的鸿篇巨制，从20世纪三四十年代，到建国之初，再到改革开放，从人间到天上，从魔幻到现实，场面宏大，人物众多，横跨欧亚，纵贯百年，颇具史诗般的厚重感。沉浸其中，但见次第光景扑面而来，令人目不暇接。

　　作品中的女性形象高于男性，不仅丰润饱满，并且出类拔萃。三娘、兰巫婆、其妈、尹志红，梁一真等，各具特点，悲剧人物如尹家之母、梁教授前妻，假娘媒婆等女性，我们便可以在现实中找到对应的人物，即使是反派女性麻姑，读起来也自有一番耐人寻味之处。

　　当然，作品中首先引人关注的是三娘这个角色。

　　三娘这个人物，本是云梦泽腹地汈汊湖附近城关镇一个教书匠的女儿，所谓教书匠，其待遇比私塾先生还要低一个层次，既没有固定场地和学生，还要走村串户，只是教贫苦孩子认几个字，能写自己姓名，做最简单的算术罢了。其父死于一场冷热病，孤苦伶仃的她只好投靠媒婆假娘，在她看来，自己当个童养媳，帮助人家拉扯孩子长大，再生出自己的儿子，方能在婆家中扎下根来，通过几十年的苦熬，当年的小媳妇终于熬成了婆，她在家庭中有了作为尊严和地位。这本是云梦古泽一代代渔姑的宿命，世代轮回，不曾改变。

　　假娘这个城关的著名媒婆，见三娘有几分姿色，便开始运作，让她升格做小。做小的三娘，受尽了大娘的压榨，即使与男人同房，也要杀威棒伺候，三娘成了一只“下不了蛋”的母鸡。因为她是买来的，又无依无靠，大娘把她逼到油榨坊中干苦力抵债。

　　这个榨坊背靠云梦古泽，有一天，三娘划着她的水上漂飞飞板，在一群水猫簇拥之下，进入古泽深处，做了江洋大盗的压寨夫人。桃花娘娘庙的女神曾告诉她，她本是水龙之女，出入江湖应是她的宿命，她紧握命运之钥，把自己的能量发挥到了极致。有着经营头脑的她，在云梦泽周围城镇上开满了连锁店，大赚其钱，但毕竟是靠丛林法则，无法长久。 而洋和尚的到来，迅速改变了丛林生态，他不仅不费一枪一弹，便拥有了一批追随者，还让三娘芳心暗许，直到酒后情缘，让洋人下了种，最后生出杂种李来恩来。

(在一群水獭的簇拥下入伙芦苇荡的三娘)

　　当北方大军压境、水帮一个个作鸟散时，她再次陷入困境，只得回到老家，在族人暗中保护下度日，不想却生下金毛蓝眼的怪胎来，族人大惊，以为不祥，打算将洋种浸猪笼沉塘，幸得工作队所救。工作队告知乡人，这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种罕见的白化病。三娘为了感恩新政府，不遗余力地报答。然而 纸终于包不住火，这个曾让人闻风丧胆女湖匪首终还是现了原形。可是，当就要被绑赴刑场惨遭枪毙时，命运再次逆转，她幸运地逃过了一劫。

　　纵观三娘这个人物，一个镇关上的孤儿，在成为湖泽匪首之前，经历被骗，被践踏，被摧残，满怀希望的新娘梦碎，但命运始终无法使她屈服。尽管她的命运多舛，每向前一步，皆是险象环生，且多次陷入绝境，但她总会化险为夷，否极泰来。当她繁花落尽，垂垂老矣，举手投足之间，依然充满了往日湖霸女匪的荣光。她甚至可以比作凛冽寒风中绽放的腊梅，无论环境如何恶劣，她总会呈现出凌寒怒放 之美来。

　　三娘这个名字，不仅让我想起《水浒传》中的扈三娘泼辣豪迈，唐传奇中的板桥三娘子的狡黠，聊斋等民间传说中的诸多三娘们。她们既媚且妖，有心机有手段。“三生万物”，作者赋予三娘这个名号，是不是还有道家意味? 。

　　第二个给人印象深刻的女性是与三娘同时代的掌管云梦水泽神、仙、灵、精的人物兰巫婆。巫者在作者的笔下随心所欲，无善无恶， 可上达天庭，与诸神对话，下可与各种精灵和小猫小鸟交流。既可助修炼之龙逆飞冲天，还可作法助阵营救围堵中的三娘，将官府的爪牙浇成落汤之鸡。在可是当她的生命油尽灯枯之际，却遇到了一个无神论时代，于是被高帽游斗，惨遭羞辱和迫害。政府里有人要请她出山时，她却依然要求带着神性仪式，并无所畏惧地招摇过市。巫婆的事迹从远古讲到当代，经过了红色运动的激烈摧残，人们以为巫者已经被扫荡绝迹，然而只要有一丁点合适的土壤和气候，它就会从悬崖缝隙中露出尖尖角来。楚地多巫，巫鬼文化从人类幼年伴随我们走来，历经时代变更，时隐时现。

　　值得关注的第三位女性是命运多舛的假娘。她生有两双儿女，第一对是双胞胎女儿，均在襁褓中夭折。第二对是男孩，长大后走选择了相反的人生：弟弟为革命地下党，哥哥为反动民团老总。当前者被抓，后者为了显示大义灭亲，亲手宰杀了弟弟。其实，假娘收留三娘也是出于暂时的同情，她见三娘尚有姿色，便用她那不烂三寸之舌，说服三娘到洋庙中为洋和尚掌灯，以致使三娘落下坏名声。接着又把三娘推到凶残麻姑家作小的，让三娘“才入虎穴，又入狼窝”。她怀着母亲送女儿出嫁的心情，为三娘打制一套金银首饰作陪嫁，待三娘临上轿时她却又后悔不已。假娘的下场十分悲惨，最后被当了泽中女匪首的三娘割下了她那如簧的巧舌，让靠嘴吃饭的她彻底安静下来。

　　作为穷苦之人的假娘，为了生存，可谓用尽心机，原本没有太大过错，只是她利用亲情，摧残三娘，让人无法原谅。

　　第四位值得关注的女性是三娘的儿媳，那个被大水漂来的其妈。她除了记得一个古老的姓氏外，其他一无所知。是三娘用龙鳞还为湖地之魂，并收留她与老洋人李来恩结婚。其妈任凭老洋人怎么折腾，一生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艰难地将儿女们抚养大。当老洋人从飞机上摔死时，她决定要把前夫的尸骨迎回来，葬于李家祖坟，让这个大男孩永远陪伴自己。这是她一生中唯一出远门，在“小婆娘”的别墅里，她与尹志红斗智斗勇，一招一式拿捏得无比到位。为了表现自己的大度，还能与有着夺夫之仇的女人和解，最后分走一半骨灰。回到家里，她要戏班子大唱三日《铡美案》，要四邻八舍都能听见她对负心男人的数落男人。

　　尹志红是第五位给人留下印象的女性。如果说老洋人的前妻其妈是一个新旧时代女性的缩影，而尹志红则是改革开放的一个典型代表。出身高知家庭的女儿，原本有个幸福的童年，与父母一同下放在穷乡僻壤，于是她开始了为返城而奋斗的历程。因返城无望，她于是独自来到熟悉而陌生的城市，开始了“水果西施”的人生。为了一块立足的地盘，她不得不出卖身体。为了将老洋人拉到自己酒店作为引人关注的招牌，她使尽床上功夫 。可是当她成为富婆后，却又无情地赶走了老洋人，而与此同时，她的爱情却到了萌发之时……

　　当尹志红终于赢回了自己的城市时，她才真正悟出了漂泊的意义。

(像日本演员真由美的女子的梁一真)

　　书中的塑造的女性形象还有精灵古怪的女子梁一真。当父亲梁教授苦苦到跨国寻亲被拒时，她其实早就窥知了自己的身世，但佯装不知。她平和安静，没有因为身世而受困扰。梁教授苦心孤诣地要把她送到母国留学时，她却听从公公的召唤，到了德国作为访问学者，并完成老洋人无法完成的寻亲之旅。她与上一代女性完全不同，她视野开阔，见多识广，很早就认识到了小小星球就是一个地球村，人人都在他乡中。

　　麻姑，是又一个女性形象。她幼年因得天花，一脸麻相，她丑陋、凶残，欺负弱小到不择手段的地步，她整天算计别人，又怕被人算计。因为面容被毁，只能屈尊降纡找榨坊的伙计做丈夫，肚子不争气因连生四女，不得不为大夫找小妾传宗接代。然而待要安排丈夫与小妾行房时，她嫉妒难忍地手持杀威棒立于一旁。麻姑最大的不幸，应该是来自一种深深的不安全感和强烈的自卑感。她时时刻刻表现着强横，处处彰显自己的存在，最终被三娘带人逼吞云梦泽背脊上长着长刺的“刀鳅”而亡。这个对一切充满敌意的女人，最终被敌意反噬。

　　大凡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尹家妈正是如此。一辈子与自己丈夫斗智斗勇的她，本不是什么坏人，在医院工作，因为与院长暧昧被丈夫觉察，被迫与丈夫一同下派。从此怨天尤人，装病不肯工作，以自己身体作为试验场，用尽西药中药。当尹志红打出一片天地之后，这个以马克思信徒自居的女人，终于露出了极丑恶的嘴脸来。为了探知别人的牛骨头汤，她不惜化装乞丐。她利用自己的医学知识，试制让人上瘾和使人食之产生性欲的药膳，打造吃喝玩乐一条龙的服务的营生，完成自己的“原始积累”。她大骂资本家每个毛孔渗透着罪恶的血液，却又在敛财道路上无恶不作，毫无底线。

　　总之，《云梦泽》(国内版)、《生命中的他乡》(海外版)中的女性群体，撑起了云梦古泽一方天空，她们的生命，带着深深的时代烙印，让人合书掩卷，久久回味……

2023年3月23日 于海口市海甸岛家中

　　作者简介：苏群，资深媒体人，对传统文化和现代传媒学均有一定的研究。曾任省级报纸和杂志的记者、编辑，并担任过中华工商时报海南记者站和湖南记者站站长，从事新闻工作38年，现为海南省旅游景区协会专职秘书长，参加过多个旅游项目的策划、A级旅游景区的创建、评定和复核工作，并担任过专家组组长。2022年1月，被海南省旅游协会授予“资深旅游专家”荣誉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