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新：看《云梦泽》，说不尽的“老洋人”李来恩

读冯知明《云梦泽》——作者：李铁新

(作者笔下美丽的故乡汈汊湖)

　　很早就知道冯知明先生要写一部关于故乡母亲湖——汉川汈汊湖的长篇小说，以表达心中蓄积已久的由衷敬畏和浓厚乡愁。没想到，2020年元月从德国法兰克福回老家过春节，突遇前所未有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爆发，发源地就是华中地区的中心城市——武汉(作者老家距武汉市中心不足50公里)，一时中外震惊。在这种情形之下，冯先生只得响应政府的号召，宅在家里不出门，以此抗御疫情。当所有人都在为这一突如其来的病疫而恐惧、焦虑、担忧而不知所措时。居住城乡一隅的冯先生，此时却镇定下来，调整思路，潜下心思，躲在汉江边上的民宅里，不分昼夜，连续作战，修订并创作完成了孕育十多年的心力之作——《云梦泽》(国内版)、《生命中的他乡》(海外版)。这部作品饱含了作者对云梦古泽的一片赤诚和痴心，凝聚着他长久的思索和心血，倾注了他浓厚真挚的故乡情怀和眷念。

　　在这个非常特殊的时期，面对生命随时都有可能遭到侵袭甚至不测，静下心来实属不易，能全身心投入艰苦地创作，一气呵成又反复修订一部长达45万字的文字工程，真是难以想象。其“十年怀胎，一朝分娩”，痛并快乐着的创作体验，恐怕只有作者本人“个中滋味自知”。现作品将在大陆、海外同时推出中文版，在海外筹划繁体中文版以及翻译英文出版，实在是件可喜可贺之事，更是令人感佩。

　　我与作者是总角之交，有幸读得《云梦泽》(国内版)、《生命中的他乡》(海外版)这部长篇巨著的初稿，并多次与作者讨论，对它的隆重问世，之于我来说，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除小说本身所呈现的质量水准和文学底色外，更源于小说中所描写的人物、事件和场景，是那样的熟悉而又鲜活，即使是有些古老的传说，今日读来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作者用辛勤劳作拂去了历史的尘埃，让我走进了现实的家园和那遥远的故乡，(本人《走近〈云梦泽〉》一文将再作专门的讨论)。

　　小说依托百余年中国现代历史为时代背景，以故乡古云梦泽为故事场景，侧重人物活动的三个重大时期，即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战乱时期；五六十年代的国家建设发展时期；八十年代至今的改革开放时期。作者运用高超的创作技巧和精心构思的故事情节，娴熟地穿越时间隧道，适时地切换空间平台，纵横于泽国水乡、摩登都市、城市街巷、高等学府、现代游乐场等，在着力渲染乡土文化特色的同时，又不失时机地涉及了通俗文化、宗教文化、武侠文化、湖乡文化、传统文化等，甚至触摸了“一带一路”“民族大融合”“人类命运共同体”等当代国家战略和世界话题。由此，作者向我们舒展开了一幅人物众多，个性灵动活泼，跳跃百年的巨型历史画卷。

　　作为小说的主人公，李来恩(诨名老洋人)无疑是作者浓墨重彩塑造的一个形象，也是我特别喜欢的一个角色，由于主人公奇特的洋人外貌，本人就从主人公老洋人的身世谈起。

　　一、老洋人难解的身世之谜

(在云梦泽腹地长大的混血儿李来恩)

　　小说开头以查询老洋人血统，在德国首都柏林寻根问祖，求证身份归宿为“眼”，围绕这一话题，故事便徐徐展开，随着老洋人的出场和情节的不断深入，老洋人的身世之谜好像渐渐被解开……

　　老洋人的中国父亲李屠户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云梦大泽水帮的总瓢把子，也就是民间传说中的江洋大盗。李屠户因善于在国共两党和东洋人以及各种帮派之间周旋，势力逐渐壮大，迅速崛起成为云梦泽中的第一大水帮，李来恩的母亲三娘，原是汈汊湖附近城关榨坊老板的小妾，因受不住大娘的欺压和排挤，久怀逃逸之心。某个时日，在一群水猫的簇拥下，投奔湖中的响马，当了李屠户的妻子，成为骑龙人的压寨夫人。

　　此时，来自万里之遥的德国传教士穆勒正急于在湖区开疆拓土，发展信众，扩充壮大势力。他作为洋大人，被城关镇的人敬而远之，作为洋和尚则被本地教派排挤，后来他为了深入平民百姓之中，成为洋渔民，一下子大受欢迎。其间，压寨夫人三娘为了万人大水帮的生计，计划绑架洋人，向官府索要八万赎金。成为洋渔民的德国人被她掳进了汈汊湖。穆勒先生随遇而安，在土匪窝里传教，在好汉强人眼里，他讲的都是非常有吸引力的洋故事，很快，他就在水帮之中拥有了一群追随者。德国人对三娘这位从前给自己做过“掌灯女”的压寨夫人，纳入了重点攻关争取的对象，在接连不断的攻势和频繁的接触中，压寨夫人一改过去的成见，对老洋人表现出了一定的好感。日子一长，甚至暗生情愫。

　　由于北方大军逼近，李屠户骑着他的地龙不知去向，传教士惨遭暗算，已有身孕的三娘不得不回到李屠户的老家良湾李家台(与本人老家湾台同名)来安胎，得到了李氏家族的多方关照和庇护。不久，三娘生出了一个金色毛发蓝色眼睛的“怪胎”，李姓族长害怕祸及族人，决定施用老祖宗家法，将此“怪胎”浸猪笼沉入湖底。此时在湾台中宣传“土改”政策的工作队得到消息后，及时出面阻止了这一杀戮事件，并多次召开群众大会，告知这是一种罕见的白化病所致。工作队怎么会想到一位作过小妾，被大娘欺凌的女子会与洋人有一腿呢?更难以想到，茫茫水泽中，会出没一个德国的传教士。

　　顺便讲一句，我幼年见过这类病患，肤色缺少黑色素，只是他们头发雪白，并无蓝色眼睛，因为当年的工作队代表最高权威，由他们出面澄清，乡人尽管疑惑，还是选择相信此说。

　　这个被共产党工作队所救下的“怪物”也随岁月的更替，一天天地长大，洋人的外部特征更加明显。他的大儿子李如寄也精准遗传了李来恩的外表特征(应是金色卷曲的头发，蓝色的凹眼睛，是个混血儿)，乡人们对父子俩，也许相信他们是白化病所致，但称呼上对其简单粗暴，直呼大、小洋人。“老洋人”为其父，“小洋人”为其子，只是这父子俩表现有所不同，其子如果有人对他直呼“小洋人”必定会冲过去干仗，而父亲李来恩则并不太在意。

　　总之，“小洋人”“老洋人”的称呼就这样注册生效了，直到多年后的今天，良湾李家台全湾的男女老少仍然这样称呼他们，真正知道他们名字的人恐怕没有几个人。

　　二、闹星、灾星、财星、流星之老洋人

(问祖寻根在失事的飞机上老洋人)

　　在日新月异的世俗偏见和冷漠中，在与日俱增的流言和歧视生态下，老洋人李来恩长期以来压抑扭曲的自卑性格逐渐蜕变成了倔强叛逆的“好战”性格，不久，特殊年代轰轰烈烈的红色运动席卷全国，老洋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在激烈的派别斗争和系列的游街批斗活动中，他像一个闹星，横冲直撞，好不得意。他曾一度被对手置于死地，但他擅长观察风向，善于巧借外力，出其不意地反戈一击。作为新堰镇工人阶级的总代表，一举夺了前任对手的权，从新堰镇出发，对途经的韩集、横堤、立新、蚌埠、城隍等许多集镇进行发动，特别到汈汊湖总场，这个昔日李屠户的根据地做了深入细致的工作。组成了万人杆子队，企图夺取县革委会的权，妄想当上县革委会的主任。这是老洋人一生最为高光时刻，哪知这副洋面孔，给他带了灭顶之灾，对方阵营死死揪住他的这一“软肋”，大做文章，捏造事实，诬告他是从娘胎里潜伏下来的“间谍”，被强行定罪为敌特份子，现行反革命分子，面临着坐穿牢底，从红色杆子队总舵首一下跌入蹲监狱的囚徒，一场闹剧演变成悲剧……

　　改革春风吹大地，“三中全会”后不久，老洋人李来恩由于“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被释放。不甘心回乡务农的他先是在汉川北街旅社与一个胖徐娘厮混，他知道游手好闲并非长久之计，在建材市场打些零工，后来跟随着进城的务工大军，涌入武汉这座大城市，成了无业游民。偶然的机会，老洋人遇到了酒店尤老板，被包装成了“洋迎宾”，一时间顾客盈门，趋之若鹜，生意异常火爆，顿时老洋人身价倍增。

　　此间，他的这副洋面孔同时赢得了紧邻在东湖武汉大学后门经营果品的“水果西施”尹志红的青睐，后来，她成为老洋人的第二任妻子，这是个能干的女子，随父母下放偏僻的乡村，费尽心机返回城来。她有了一些原始积累后，收购了光谷城郊的旧厂房，开了一家“红太阳餐馆”，生意同样十分兴隆。这时的老洋人，像个财星。他到哪里，金子就跟随到哪里，这是改革开放之初全民经商的年代，是弄潮儿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能赚大钱就是英雄的年代。这时，也只有在这时，老洋人特有的商业价值才能被市场需求挖掘出来，才会被人们的好奇心捧起来，这也是老洋人有生以来最为开心的一段时光。

　　不知不觉间，老洋人的大儿子李如寄上了大学，这也成为老洋人的命运转机之时。有一次，穿着土气说着方言的老洋人去儿子的大学。他的洋面孔不期与近现代史知名学者梁教授相遇，并引起教授的注意，日后这位教授成为了老洋人李来恩寻亲的重要推手。机缘巧合的是，梁教授之女梁一真嫁与李如寄为妻。梁教授之后关注老洋人，这里还有一个深层的原因，即他本人同样是战争弃儿，日本战败后，因为他尚在襁褓中无法带走，父母托付给自己南京城的仆人领养。改革开放时，梁教授曾同样寻亲，被兄姐拒绝相认，故有了心结。

　　老洋人在与教授一次相聚中，得知其正在研究外国传教士在中国的课题，还得知外国传教士在湖北西部的恩施一带足迹遍地，传教兴盛，并在那里留下了大量珍贵的史料，极具历史价值，皆存放在恩施档案馆。于是，老洋人灵机一动，在亲家教授的鼓励，支持、引荐之下，特别是凭借自身的洋面孔长相，老洋人开启了鄂西之行。在恩施考察期间，一切圆满顺利，就在满载各种资料要到家，飞机在武汉长江上空往下降落时，突然遭暴雨雷电的夹击，直接栽在白沙洲江滩上，机组人员和乘客全部遇难。快到家时，老洋人正憧憬着自己就要归宗德国血统，可以扬眉吐气了，可是飞机突然失事，让他像一颗刚发光的“流星”，还未来得及大放异彩就倏忽一下消失了，真是何其悲也哉!

　　三、苏大才子的至理名言：此心安处是吾乡

(生在水乡泽国之中李如鹤面临涉外婚姻困境)

　　身世是我们每个人落脚社会的门票，门票是等级类别，直接影响着每个人的人生走向和归宿，但真正决定人命运的因素却是我们所处的国度，时代、地域及自身的性格等等。

　　《云梦泽》(国内版)、《生命中的他乡》(海外版)里老洋人李来恩出生在新旧社会交替，两种制度转换的过渡时期，他的一生，遭遇了三次大不幸，前两次逢凶化吉，摆脱厄运，幸免遇难，第三次遭遇飞来横祸，命丧黄泉，可悲可叹。

　　纵观老洋人的一生，身世像一道影子，伴随他一生的祸福，更是一个结，横亘在他心头，直到死也未打开，甚是悲哀。透过老洋人三次不幸遭遇，我们也仿佛看到了老洋人内心深处的挣扎、不甘和纠结。在世人的白眼中挣扎过日子，在一次次的机遇面前因身世问题而失之交臂，在即将“翻身”，幸运之光初现时却天不假年，惨死江滩。假如，我知道这世上是没有假如的，姑且假如一次，假如老洋人不急于赴恩施搜集证据，而是静心等待，也许一切都会水到渠成天遂人愿。

　　关于《云梦泽》(国内版)、《生命中的他乡》(海外版)老洋人的解读，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对老洋人结局的解读，可以有很多种，我在结尾中要回归一下主题，即作者“生命中的他乡”。老洋人李来恩应该是第一主人公。他似乎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在这部长篇大书中发挥着。他就像一个糖葫芦棒，穿起了一颗颗葫芦果。首先是他的前妻其妈，是由一场大水漂来的，被龙鳞片还魂后便深深地扎根于云梦古泽之中。他的德国父亲，从万里之遥到云梦泽汈汊湖来传教。老洋人生下儿子李如寄、李如皋和女儿李如鹤，他们尽管表现各异，但我感到他们皆有一种在“他乡”纠结的无形缠绕。他的亲家是日本战争弃儿，即使了解了自己的身世，也无法回归，而儿媳梁一真宁可去德国也不愿意回到母国，这是一种什么的情感历程，我们实在难以猜测。还有他的第二任妻子，父母是红钢城的高知，被下放而无法返城，自己拼命返回武汉市，可是最后还是想回到下放之地。就连云梦泽的蛟龙，它们原本是天庭之物，必须要在这个古泽孵化幼龙，要经过千百年的修炼，功德圆满才得以返回天庭，只是从它决定返回天庭之时，就要遭遇地劫、雷劫和天劫三渡劫，它们在三渡劫时，是不是与我们的主角老洋人极度相似。作者带着悲悯之心，面对这些历尽坎坷的生命，用苏东坡的词，“此心安处是吾乡”，为这些形形色色的生灵作了一个题记。

　　最后，我要说的是，老洋人是不幸的，他带着深深的遗憾，带着未圆的德国后裔梦而去了。老洋人又是幸运的，他的后人，包括他的儿子、儿媳以及第二任妻子，都成了中德友谊的桥梁和使者。如今，一带一路早已打通，中欧专列来往如梭，人类已接近成为一个大家庭，东方唾狮已觉醒，我们正在接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辉煌时刻。

　　当老洋人地下有知，定会含笑九泉了。

2023年3月11日星期六于汉川市

　　作者简介：李铁新 ，《云梦泽》(国内版)、《生命中的他乡》(海外版)故事发生地汉川市领导，多次与作者考察文旅项目，提供素材，时任副市长。